【試閱】B064─落花 玥嶺.著

書名:落花
系列:刀匠之二
出版日期:2008/11/17
ISBN:978-986-6636-32-5

第一章
  夜風輕拂,林葉作響。
  月光透不入林間,只得幾許微亮,若不借助手上的油燈,要想走在山路上根本是妄想。
  不過,這名在入夜後依然提燈穿梭於山林內的武士,卻是努力地辨識周遭的景物,一邊尋路。
  這裡到底有什麼值得人半夜摸黑上山的?
  既無金銀財寶,也無絕世美人,究竟所為何事?
  人人來訪,皆為名滿四方的鑄刀名匠而來,因此在這山上,瞥見武士上山求刀是很平常的事。
  這位身影幾乎沒入黑暗中的武士來自石方城,名喚岸光東緒,上山不為別的,一樣是想求訪刀匠。
  當然了,能夠的話誰都不會想在夜裡上山,若非途中遇上些小麻煩、耽誤了時間,不然岸光東緒也不會直到入夜才抵達這座傳聞中住著名刀匠的月城山。
  而現下,最糟的情況發生了。
  由於天色已暗,他迷失了方向,再加上不知道刀匠的居所,連個大概方向都沒有,因此……
  要說尋人嘛,他不識路徑;下山找旅店投宿嘛,他尋不著方向。
  正當岸光東緒為此感到煩惱時,前方林子裡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他下意識警戒起來。
  「誰?」岸光東緒反射性地將手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大半夜的,理論上是不會有人在外邊走動,除了他這個迷路的外地人,剩下最有可能的就是山賊了。
  一手提燈、一手握住刀柄,岸光東緒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不時透出詭異聲調的黑暗林間。
  可是他靜待好半晌之後,不僅樹叢裡沒人回應,而且林間依然不停地發出細碎聲響,再配上夜風與蟲鳴,四周的氣氛變得更加詭譎難辨。
  通常遇上這種情況,一般人的正常反應該是趕緊離開、避過危險,但或許是因為對自己的武藝有自信吧!岸光東緒只是帶著警戒的心情慢慢挨近,想看清楚樹叢後到底藏著什麼。
  不過,就在他跨過草叢,轉入林子深處,並提起油燈往前照之後,才發現藏在林野間的是個年輕人,而且對方還在幾乎沒有光線的情況下,蹲在地上撿著石頭。
  看著這一幕,岸光東緒稍稍卸下心防。
  居然有人大半夜的在撿東西,眼前的景像實在不合常理。
  但是瞧這年輕人似乎不帶半點攻擊性,只是認真地摸著地上的石頭,想來應該不是山賊盜匪之流,倒是不用太擔心。
  「如果你是強盜,我身上沒什麼值錢的東西能讓你搶的。」只顧著撿碎鐵石的年輕人率先出了聲,他站直身子,提起籃子讓岸光東緒看看裡頭的東西,不過是一籃滿滿的黑石頭罷了。
  「如果你是迷了路的外地人,往那邊走就可以尋到樵夫們下山的路徑。」伸手一指,透雨為這個陌生人點出了明路。
  「我是上山尋人的,不是強盜。」岸光東緒聽著年輕人的指引,在放心之餘,也引起心裡的疑惑。
  這名年輕人看來是山上的居民,說不定他知道刀匠的住所在哪,但是當他瞧著對方一身淡然的氣質,以及摸黑尋物的怪異舉止後,原本盤算的問題卻全數被吞回肚子裡去。
  「倒是你,大半夜的在找什麼嗎?我瞧你手邊沒燈,這樣看得見嗎?」岸光東緒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弄清楚這名年輕人的來歷。
  反正他已知道下山的路在哪邊,要先下山等明天問清楚路線再上山尋人也沒有問題,但是這年輕人異樣的行為卻著實令他感到好奇,進而想一探究竟。
  聽著岸光東緒的問話,透雨只是輕笑,然後彷彿理所當然似地應了句令人匪夷所思的回答──
  「看不見。」
  輕聲帶點笑意,讓岸光東緒感到錯愕。
  「看不見的話,你要怎麼找?」他舉起手上的燈往前湊近了點,「不然……我幫你找吧,好歹我手邊有燈。」
  就當是感謝這年輕人幫他指路,替他找找東西倒也無妨,不然林子這麼濃密,就算找到天泛白了,說不定都還沒找著。
  「有燈是方便點,不過我找東西用不著燈的,倒是你,既然要點燈,就表示天色已黑,所以你還是早點動身去尋人比較好,不然入夜的山林很容易讓人迷路的。」透雨對著岸光東緒笑了笑,雖然不需要外人幫忙,不過眼前的外來客肯放下自己的事點燈幫他撿鐵石,就表示岸光東緒是個親切的好人,他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拖延了他人的時間,害熱心的他得在大半夜的山裡跑來跑去。
  「你……」岸光東緒聽著透雨的回答,心裡的疑惑更深。
  什麼叫做「既然要點燈,就表示天色已黑」?天早就黑了啊!一個正在找東西的人怎麼可能沒發現?這除非……
  舉高燈火,岸光東緒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
  在視線對上透雨失神的雙眸時,岸光東緒赫然驚覺──
  「你看不見?」
  原來這人是個瞎子啊!怪不得對於天色變化完全沒感覺。
  「是啊。」透雨沒太大反應,只是隨口回應,接著又蹲回地上,摸著一個個的碎鐵石。
  「那你怎麼找得到東西?」在岸光東緒看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找東西,不一定得用眼睛的。」說著,透雨撿了兩個小石子便往岸光東緒丟去。
  岸光東緒反射性地伸手接住,低頭一看,才發現是兩顆黑壓壓的小石塊。
  「這是……」
  「這兩顆石頭你分得出差別嗎?」
  透雨丟給岸光東緒的石子,一個是質地較差的普通鐵石,一個是能冶煉鑄刀的玉鋼,就外形看來其實沒什麼分別,但同樣大小的兩個鐵石,在重量和表面的觸感上卻明顯的有所不同。
  對眼盲的透雨來說,撿選玉鋼要的是經驗和細心,眼睛就派不上用場了。
  「差別?」岸光東緒掂了掂石頭的重量,再摸摸表面,發現它們確實有點不同。「我知道它們不太一樣,但是……你撿這些石頭做什麼?」
  就算明白了透雨可以摸黑尋物的本事從何而來,但是他的目的還是教岸光東緒感到不解。
  「鑄刀。」透雨繼續撿著石頭,語氣淡然的回答了岸光東緒的問題。
  他是個刀匠,還是個看不見東西的瞎子,所以周而復始的規律生活對他來說是最簡單的,不用去適應新的環境變化,只須專心一意過自己的生活。
  煉鋼、打鐵、鑄刀,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鑄刀?」這個答案令岸光東緒的心口些許震顫。
  他是特地上山找刀匠的,而這年輕人卻說他在鑄刀,還在夜裡摸黑找石頭……
  「難道……你是住在月城山上那位名刀匠的徒弟嗎?」想來想去,岸光東緒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因為他實在無法想像一個瞎眼的年輕人會是名刀匠,不管怎麼看,他都覺得透雨的模樣太過年輕了。
  「月城山的名刀匠?」透雨停下動作,將臉轉向岸光東緒。「你是說透雨?或是還有其他刀匠住在這座月城山裡?」
  老實說,他一直待在山裡,雖然常有人來找他鑄刀,但他不確定自己算不算有名,也不曉得偌大的山野間,是不是只有他一個刀匠定居,所以還是問清楚,確定一下名刀匠到底指的是什麼人再來回答這個問題比較妥當。
  「透雨?是的,就是透雨。」岸光東緒聽見這個口耳相傳的名字,心裡升起一絲希望。
  看來這趟不算白跑啊,因為他就快找到人了。
  「這麼說……你是來找我的啊。」透雨沒能感受到岸光東緒的熱切情緒,僅是就事論事地回應。
  「你?」岸光東緒微愕。
  這個年輕人說了什麼?莫非他……
  未待岸光東緒思索完畢,透雨已經輕聲回應──
  「我就是透雨啊。」

  ※     ※     ※
  「你找我有什麼事?」
  透雨帶著岸光東緒回到自己的住處,雖然他用不著光線,但為了客人,他還是點起難得用上的油燈,還替岸光東緒倒了茶水。
  「如果是想買刀回家收藏,我是不會答應的。」
  其實在岸光東緒之前,已有不少人上山找過他,其中不乏衝著他的名氣,想買一把由透雨所鑄的刀,好對外人炫耀的富商,透雨對這樣的情況向來是敬謝不敏。
  「收藏?不,我不是為此而來。」岸光東緒一愣,他還真沒想過有人是在收藏刀子,對他來說,刀是伴身隨行的物品,是保命也是防身的重要物品。
  「嗯……我想你也不是拿刀子當飾品、不會用刀的人,不過……若你的目的是想請我離開月城山為城裡的軍隊鑄刀,我也不會同意。」這是透雨第二個避之唯恐不及的要求。
  他雖是刀匠,願為武士鑄刀,卻不想為戰爭出力。
  「看來,你遇上不少問題啊?」說實在話,岸光東緒還真不知道名刀匠的身分會給透雨帶來這堆瑣碎的麻煩。
  「不過你放心好了,我只是想請你接好一把斷刀。」望著身邊的包袱,岸光東緒的聲調突然一沉。
  「斷刀?」透雨秀氣的臉蛋在聽見這句話時,眉心不禁為之深鎖。
  對刀匠來說,刀等於生命!而一把斷刀,在他眼裡看來,便是一個殞落的生命,不管是否出自於名師之手,他就是心疼這把斷刀。
  「讓我看看吧。」可以的話,他希望能接回這把斷刀,延續這把刀的生命。
  「在這裡。」岸光東緒將斷刀取出,遞到透雨手上。
  「青藏……」透雨握了握刀柄,再掂了掂斷刀的重量,並以指尖輕敲刀刃聽聽它發出來的聲響,然後說出了斷刀的名號。
  「百年宗師的名作,沒想到居然斷了啊……」像是感嘆與哀悼一般,他低下頭,細細地撫著手裡的名刀,甚至還將手指滑過鋒利的刀刃。
  「小心!」由於刀刃依舊鋒利,岸光東緒見透雨作出此舉自然被嚇了一跳。
  只不過,就在他想上前阻止免得刀刃割傷透雨的時候,透雨卻突然將刀一揮,在空中劃出一道亮光,刀尖指向了岸光東緒。
  岸光東緒的腳步因這道閃光硬生生地停下。
  青藏明明已是把斷刀,但是剛才那一瞬間夾雜而來的氣勢,卻凌厲的彷彿刀身已被修復;或者該說這刀在透雨的手上,就像是從未被損毀過。
  看著銳利的刀尖指向自己,岸光東緒不自覺的頓住腳步,直到他眨了眨眼、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之後,才發現青藏仍是斷刃,而自己停步之處,以及與透雨之間的距離,正好就是刀身原本的長度。
  霎時間,冷與熱的感覺在同時攀上了岸光東緒的身軀,令他感到一陣口乾,心裡卻又熱切地想對透雨傾訴些什麼。
  那股冷意來自青藏宛如重生一般的鋒利和氣魄。
  熱……則是岸光東緒確定眼前這人果然是他找尋的名刀匠,而且確實不負威名,令他欣慰至極、感動不已。
  「刀匠鑄刀,賦予刀劍靈魂;武士僅懂得用刀,卻無法辨出兵器的適性,如此一來,最清楚刀劍的,自是刀匠本身。」將臉轉向岸光東緒,透雨像是明白他方才見到什麼樣的景象,又為何呆愣在一旁似的,淺笑著續道:「如此了解刀劍之人,怎麼可能被刀劍所傷?」
  「這倒是了。」岸光東緒苦笑道:「不過,人總免不了被雙眼蒙蔽,想想,你雖雙眼失明,反倒能見到事物的真諦。」
  正因為他看得見,所以直覺地認定刀匠不可能是瞎子,更不可能年輕,而且透雨有可能被割傷;若是他什麼都見不著,反而不會被這些既定的印象所束縛啊。
  聽著這番像是誇獎的話語,透雨依然保持著平時的柔笑。
  「只要能認清事物的本質,就不會被雙眼蒙蔽,我想……有一天你也能見到事物真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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