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望穿秋水
出版日期:2010/6/7
ISBN:978-986-6263-15-6
第一章
皎皎秋月八月圓,嫦娥端正桂枝鮮,一年無似如今夜,十二峰前看不眠。
十五的夜,碧空如洗,圓月如盤,家家戶戶在庭院內擺出果餅、柚子,享受著歡樂的氣氛,而宮內也不例外,大肆鋪張的奢侈,酒池肉林的景象,百官們藉著佳節攏絡感情,暢談著近日發生的樂事。
「相爺。」守在門外的侍衛恭敬的行禮。
「辛苦了。」南方晏笑容可掬的點點頭。
踏出門外,耳內仍舊傳來裡頭眾人的嘻笑,靡靡的絲竹聲不絕於耳,看來是要喧鬧上一整夜了。
這個國家,正走向自取滅亡之道吧。
南方晏笑了笑,要是被師傅知道他的想法,免不了又是被叫去書房,正襟危坐的聽上好一番大道理。
師傅這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一個是他,一個是師兄,偏偏師傅覺得他適合走官途,將來必是扭轉朝廷命數的推手之一,所以不曉得透過了什麼方法,讓他進入宮裡,還當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相。
其實,他真的不怎麼願意進入官途,入宮這幾年,看遍了人情世事,腐敗陰暗的那一面也瞧了不少。
當今的皇帝積弱不振,一個年過四十的老頭,整天腦子裡想的盡是床笫之事,而底下的朝臣也沒好到哪兒去,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百姓能期望那些官吏正直敦厚嗎?
他倒也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當然也是有好的,只是清官少到讓他屈指可數,有時他常想,要不是師傅將他送進宮內,恐怕這一輩子,他都不會踏進這個鬼地方。
只不過既然他淌了渾水,那也要讓自己過得開心一些,官位大也是有好處的,姑且不論底下的人如何批評、如何緋議,他還是有辦法讓他們敢怒不敢言,甚至得阿諛奉承,乖乖搖尾乞憐。
他的資質聰穎,能力及才識皆在眾人之上,雖然自己這麼誇自己是有點厚臉皮,但在經過許多事的印證之後,他依然可以自負的如此說著。
能與他並肩而齊的同輩,除了他師兄之外,這世間該是不出幾人。
進入宮內,他翻手成雲、覆手成雨,有本事坐穩右相這個位置,操控著千萬人的生死,不過最近,他膩了。
習以為常的一切,讓他覺得很厭煩,日復一日的掌控著朝內的平衡,等待著師傅所謂的天命,這樣的日子,他過膩了。
與其將人生浪費在注定滅亡的皇朝上,不如好好的遊山玩水,恣意過日。
瞧!中秋的月多美,該是月圓人團圓的日子,他居然孤身一人,獨自在宮內和一群豺狼過佳節,這現實未免悲哀了點,一點都不適合他。
不管了!師傅會氣得跳腳也不關他的事,反正過了明日,他就辭官返鄉,過著逍遙的日子。
南方晏嘴角輕揚,心情頗好的走到幽靜的花園,陣陣桂花香氣傳來,令人心曠神怡。
隨意挑了處大石坐下,南方晏享受著獨處的放鬆,突然空氣中飄來燃燭焚香的味道,他挑了挑眉,訝異著居然還有人記得祭月之事。
春天祭日、秋天祭月,每逢春秋二季,帝王皆會舉行隆重的祭拜儀式,只不過現任這位皇上……南方晏輕蔑的笑了笑。
古禮早已拋至腦後,失去了典章制度,如同馬車無輪,如何能行駛久遠?
只不過這又與他何干,這個天下,他沒興趣碰,師傅怎麼會認為宮內缺他不可,真是想不通。
南方晏將注意力擺回前方的涼亭,隔著一小段距離,其實看不太清楚裡頭是誰,只隱約看見那人一身素淨白衣,腰上俐落的束了環,黑色的長髮簡單的以繩攏至背後。
在民間,祭月儀式大多是婦女和兒童負責的,所以他一直以為這個人應該是位女子,只是當他瞧見這個人轉身時,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是錯的。
清秀的面容,削瘦的身子,無女子的嫵媚,有的是另一股更撲朔迷離的氣質。
他知道自己這麼形容一個人是很怪,只是這個白衣男子,真的給他一種捉摸不清的錯覺,彷彿非人非鬼,像是由月中走出的幻影,那樣不真切,那樣的虛無。
看著他焚香,口中念念有詞的樣子,倒是有了那麼一點人味。
焚完香後,要將香插至爐內時,那人伸出手往前探了探,確定了香爐的位置後,才小心翼翼的將香放入。
南方晏訝異,不禁起身放輕腳步,慢慢的走近亭邊,隔著數尺之遙,仔細端詳眼前之人。
原來他是個瞎子,在宮內這幾年,怎麼沒見過這個人呢?
南方晏側著頭,突然覺得有些惋惜。
這個人的膚色很白,尤其在月色之下,更是如玉般剔透,單薄的身子站得很挺,背脊的線條更顯突出,在他的印象中,這種人的個性,通常既拗又固執,一旦認定了就很難改變,像他師兄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看他拿起了火摺子,打算點燃紙錢,卻因雙眼不便,顯得不太順手,試了幾次後仍是徒勞無功,南方晏看不下去,走進亭內接過火熠子,替他點起了火,順便好人做到底,將紙錢燒一燒。
「謝謝。」男子雖詫異,卻也是立即反應過來,並向南方晏道謝。
「不客氣。」
「要吃塊團圓餅嗎?」男子以手代眼,在桌上找尋著。
「我來就好。」南方晏體貼男子不便之處,主動要拿餅之際,兩人的手無意間碰在一塊兒。
同是男子,南方晏倒也不以為意,沒料到對方的反應卻是出乎意料,快速的將手移開,慌亂之際還打翻了燭臺。
南方晏只覺得荒唐,不過是碰碰手而已,他沒這麼可怕吧。
「你是……」男子蹙起眉頭,一臉受驚。
「在下南方晏。」雖然知道對方看不見,但是南方晏還是禮貌的拱手,報上名號。
「南方晏……當今右相?」男子宛若覆誦般,一字字的輕聲道著。
「是,若有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怎麼會……」男子偏頭,不解的思考著。
「可否請在下說得明白些?」南方晏不懂為何對方會有這種超乎常理的反應。
「不可能……」男子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南方晏有些發噱,這人除了是瞎子,還是個傻子嗎?怎麼宮內淨出些不正常的人?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過了一會兒,男子才點頭向南方晏致歉。
「無妨。」看來是回復正常了。
「相爺此時不是應與百官同樂,怎麼會前來這裡?」如果沒記錯的話,南方晏是皇帝眼前的紅人,此刻當是在席上同享酒池肉林,不該獨自一人出現在此。
「身子有些不適,出來透透氣罷了。」對於初相見的人,南方晏不願多談自己的心思,選擇了最適宜的場面話。
「還請多加保重。夜深了,相爺不回府休息嗎?」
聞言,南方晏失笑,這是在趕人的意思嗎?
他縱橫官場數年,還是第一次遇到說不到兩句話,就急著把他趕走的人,換成一般朝官,巴結奉承都來不及,更遑論這樣對他,這個白衣男子明明知道他的身分呀。
「明月當空,皎皎夜色,不好好欣賞一番,可真辜負這般良辰美景,你說是吧?」南方晏偏偏不順著來人的話意,還特意趨步向前,故意的緩聲說道。
「是,可惜在下與此美景無緣。」男子倒也不以為意的道。
「有時候,透過眼睛看見的風景不是最美,能夠打從內心欣賞的景象,才是具有意境深遠之美。」
南方晏不懂,為何自己會說出這種接近討好的話語?這個人能否視物,和他都沒有多大的關係,何況兩人今日又是第一次見面。
該說是一見如故嗎?對他,南方晏有著莫名的熟悉感,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個人,甚至連他姓啥名誰都不清楚,這種感覺又是從何而來?
「相爺所言極是。」淡漠的笑容隔出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知道南方晏就在他伸手可及之處,這樣的距離太近,讓他產生不安之感,想退後,又礙於不熟悉這裡的環境,怕一個不小心傷了自己。
「出來涼亭外頭一同賞月如何?別擔心,我會牽著你。」
「多謝好意,出不出去對我來說沒多大分別,我在這裡即可。」
「那我陪你吧。」南方晏知道自己好像不怎麼受歡迎,不過無妨,他有把握這人與他相處後會改變觀感。
他明白宮裡頭對他的評價十分兩極化,畢竟他在二十出頭便當上了右相,這些年來他的手腕圓滑中帶著威嚴,憑仗著多年所學,他了解如何處理朝事、掌握人心,即使當今皇上荒廢政事,憑他之力,還是有法子讓這個朝廷勉強苟活著,只是能撐到何時,連他也沒有把握。
師傅雲遊四海,師兄隱遁鄉里,只留他一人拼命,實在太不公平。
「相爺不用回去嗎?」
「不急,難得這片刻優閒,該是好好品嘗。」南方晏明知對方的用意,卻故意賴著不走,反正夜晚長得很,他多的是時間慢慢耗。
「那請相爺慢慢品嘗,在下先行一步。」男子伸手探路,確認之後,小心翼翼的往前邁進。
還真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呀!
南方晏心想著,側著身,有趣的盯著白衣男子緩慢的從他面前走過,迎面撲來的檀香味,讓他心頭莫名漏跳一拍,在他還未意識到之時,早已伸出手,捉住白衣男子的右肩。
「留下來一起賞月?」詢問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強硬。
「恕在下無法奉陪。」肩膀略作掙扎,男子想離開,卻換來更有力的箝固。
「當作是對你的請求呢?」南方晏雖是好言以對,但右手的力道絲毫未鬆。
「在下不值得相爺浪費時間。」試圖拉開南方晏的手,卻依舊無法移動分毫。
「值不值得,由我決定。」南方晏放肆的將人往自己的懷裡帶。
「你!」甫出聲,便覺一陣天旋地轉。
又來了,剛剛從腦海裡掠過的景象又出現了,而且比方才更加清晰,他看見的畫面,究竟是南方晏的,或是自己的?
看著男子摀住雙眼的怪異模樣,南方晏大為不解,他相信自己的力道應該沒有傷到人才對,為何懷中的人會蹙眉摀眼,甚至流露出不適的表情?
幾個重重的呼吸過後,男子才鎮定心神說道:「請相爺放開。」
「若你答應我的請求,我立即放手。」
「身為一國之相,相爺不認為這種近乎登徒子的行為不合宜嗎?」
「於情於理確實是不合宜,但你我一見如故,稍稍逾矩,又有何妨!」
「素昧平生,何來如故,相爺是在說笑嗎?」
「我是認真的。」南方晏低頭輕聲說著,對於矮了他將近一顆頭的男子,這種高度剛好適合說話。
「話不投機半句多,在下無此福分,還請相爺高抬貴手。」男子冷著臉,努力克制著怒氣。
「這種事可以培養的,現在天時地利人和,我們可以好好交心一番,何況你我初識,更需要多點時間來相互了解。」南方晏似乎是逗上癮來,言詞間毫絲不見平日的君子之風。
「你……」他的話都說得這麼明白了,為什麼南方晏還死纏不放?堂堂一國相爺,怎麼個性和地痞無賴沒兩樣?這和他從旁人口中所得知的右相,似乎不像是同一人,莫非這人是假冒的?
「不說話就當你同意囉。」看著男子突然安靜下來,南方晏以為對方終於願意一同賞月,喜上眉梢之際,腹部卻突然被一記重重的拐子擊個正著。
「說!你是誰?為何冒充當今右相?」男子雖然目不視物,但憑著方才傳來的悶痛聲,知道自己準確的正中對方腹部。
「你下手也太狠了吧。」南方晏揉著腹部,舒緩疼痛,這毫不留情的重擊,讓他疼得眼冒金星。「我何需冒充!」
「一國之相,怎可能如此言行不正!」男子指責的說道。
「邀你賞月算是言行不正?」頂多算是勉強吧。
「你行為輕浮。」
「方才的舉動,我道歉,但同為男子,我認為並無不妥之處。」南方晏好勝的心被挑起,這還是他第一次被徹頭徹尾潑冷水,甚至還被懷疑身分,想來自己在宮內的地位還有待加強。
「看來你我之間的認知差別太大,沒什麼好談,姑且不論你是否真為南方晏,單就賞月一事,我不想也沒興趣,告辭。」
「為何如此拒人千里?我何處得罪?」
「你沒有任何過錯,我只是不想交朋友,如此而已。」
有些事不能說,即使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所以,他選擇避重就輕,只要能解決事情就好,並不想節外生枝,惹一身麻煩。
「是嗎?」南方晏濃眉輕挑說道:「但我總覺得你似乎有什麼話沒說。」
「你多想了。」這個人的感覺太敏銳,不是件好事。
男子不願再與南方晏多談,轉身便走,一時間卻忘了這裡不是他熟悉的地方,腳步一個不穩,就往階梯下跌去。
南方晏見狀,身手敏捷的護住男子,兩人就這麼雙雙摔落在泥地上。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