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絕世佳人
出版日期:2008/10/06
ISBN:978-986-6636-27-1
第一章
事情發生在殷熾五歲那年夏初,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全拜怨恨之賜。
這年,爹親提議至焰武訪友,殷熾跟他娘親一樣,堅決表達反對的立場,但是小孩子沒什麼表達意見的權力,即便有點早熟的他不顧面子呼天搶地、哭到驚動萬教,仍是被爹拎去了。
之所以不願意去,並非是爹的友人個性惡劣到讓母子倆避而遠之,而是當時是夏天,身在南夏羽時他們已經熱得一碗一碗冰鎮梅子湯猛灌,外加成天泡在水裡泅泳了,去位於夏羽之南的焰武還得了。若是秋冬前往,他和娘必定樂意跟隨,即便不去訪友當避寒也好;但是夏天……人人都往北避暑去,怎麼他爹硬要往南招暑氣?他肯跟才怪,即便他只有五歲,也知道越往南越熱,想騙他,門兒都沒有。
可是娘已經擺明不去了,爹總要抓個代表一同前往,他們家一共三口人,除卻娘僅剩他,不抓他難道抓個灑掃小童一塊兒去?如果爹肯,他是不反對啦,可惜他爹不肯。
對那件事記憶深刻的理由之二……起因,同樣是熱。
他爹的友人同樣姓雲,聽說和娘親雲氏有血緣關係,不過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種血緣關係,所以他沒依娘這邊的關係叫對方表舅,而是喚作雲叔叔。
雲老爺當時是焰武官員,官作得普通大,在焰武國朝堂上地位普普,在地方上尚有點聲望,乃為當地首富。說白話一點,雲叔叔官不大荷包卻很大,足以在府中建冰窖,將深冬之雪藏之,夏季取出消暑。
這點,對一個五歲不耐熱的小孩來說重要非凡。
所以當雲老爺命人取冰塊、甜湯來時,他不顧禮貌,硬是要跟著下人去冰窖好好地消暑一下,實在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畢竟這一路,殷熾被他爹操得都快中暑了。他的爹親沒什麼缺點,就是不太體貼,面對他娘時還肯聽話,現在面對的是兒子,當然是他自個兒說了算。於是一路上他們卯起來趕路,完全不顧殷熾的死活,長途跋涉下來,殷熾熱得快變人乾了。
更慘的是,他爹怕他旅途中武功退步,每到休息時間便逼他勤加練功!
他們家叫火雲堂,練的武功名喚炎火掌,光聽就知道不是什麼清涼消暑的武功,事實上練得渾身發熱算是正常,一掌拍去,點燃蠟燭都不算稀奇。
殷熾當時才五歲,沒那等功力,即便有在大熱天也練不下去。但是他有個爹,而爹只有他一個兒子──他那個愛子心切、一心望子成龍的爹,瘋狂的逼他練功。白天,太陽熱;晚上,他爹可能比陽光還熱。
天可憐見,他能活著到達雲府簡直是奇蹟,他真該在路上變成人乾才對啊!
踏入雲府時已是傍晚,雲老爺、雲夫人在正廳接待他們父子倆。
殷熾有氣無力地行完一個晚輩該有的禮數後,垂死地癱在椅中,望著僕傭奉上香氣繚繞的熱茶,完全沒有喝茶的動力──他已經夠熱了,不需要多杯熱茶暖胃。
不過,殷熾虛軟無力的是身軀,並非耳朵,雲叔叔和爹的對話仍一字不漏地傳進他耳裡。
「這一路上熾兒應該熱壞了吧,讓人去取點冰來弄個冰鎮蓮子湯壓壓暑。」雲夫人朝著年稚的孩子溫柔微笑。
冰!冰耶,他剛剛確確實實聽到這個字。殷熾連忙由椅子上爬起,才剛坐起,卻聽見他那不識相的爹回應了:
「都已經這麼晚了還吃什麼冰,當心著病。」殷一雙不願意太嬌慣兒子。
十分想吃冰的殷熾用力地瞪著自個兒的老子,可惜殷一雙毫無感覺,即便有感覺也沒在怕兒子。
快燒起來的殷熾只得將目光望著雲叔叔,渴望得到奧援。
「小孩子吃點冰有什麼打緊?你不趁現在多寵寵他,當心將來大了,你想寵還沒得寵呢。」雲老爺笑呵呵道。
殷熾轉頭看向他家老頭,暗暗祈禱爹別再說出煞風景的話了。
好在這次殷一雙什麼都沒說,就連雲老爺命人取冰時,他一溜煙地跟在後頭跑去冰窖吹涼風,殷一雙也任由他去。不知殷一雙是不是被雲老爺光陰似箭的話給說服了,便寵縱殷熾一回。
無論爹是為了什麼不吭聲,都不是殷熾關注的重點,他只想知道何時能吃到祛暑鎮熱的冰鎮蓮子湯啊。
因為太熱了,於是乎回到主廳時殷熾懷中還抱著一塊冰,後頭僕傭更捧著一大塊冰,雖說冰還隔著盛裝的木盒, 但木盒總比他老爹的炎火掌清涼得多。
所有的悲劇都跟那堆冰有關係,如果不是因為那堆冰吸引去他所有注意力,他就不會讓老爹一杯美酒喝完又一杯,釀成後來的悲劇。
殷熾在雲夫人慈愛的眼神下喝乾第六碗冰鎮蓮子湯,正打算朝第七碗進攻,因為喝了一堆冰水,暑氣消弭大半,終於讓他有足夠心力聽見身邊不尋常的聲響──其實聲音已持續一陣子,但方才殷熾只顧著喝冰水,哪有工夫理它啊。
事實證明,他會後悔一輩子。
當殷熾猛一轉頭時,他家的老爹正在和雲老爺下棋,桌子上一邊是酒啊菜的,另一邊則黑黑白白放了一盤棋,兩人各拈一子正在對戰。原本下下圍棋不是什麼大事,還稱得上是文人雅士的風雅,但、但他爹口裡頭竟然是這麼嚷著的……
「下好離手!下好離手!看準再下,開盤不許悔!」
儼然賭場開幹的架勢,哪有人圍棋這麼下的啊!難為了雲叔叔還笑得出來,絲毫不見其神色慌亂。
再觀察一下他老爹,看起來神色清明,目光炯炯有神……一副完蛋大吉的樣子。
「你讓他喝酒了?他喝酒了!你居然讓他喝酒了?」殷熾顧不得對長輩要有禮貌,高聲質問雲老爺。
「是喝了一些。怎麼了?一雙兄酒量不好嗎?看起來不像啊。」雲老爺溫和依舊,不因為殷熾態度差而惱火。
他和殷一雙的確相交多年,但是這是殷一雙第一次來他家拜訪,前幾次在殷家作客總是風雅地以茶代酒,品茶、饌美食,是以他才對殷一雙的酒量好壞一無所知。
可是,殷一雙的酒量差嗎?看起來臉未紅,眸瞳亦清,還好啊。
殷熾聞言快暈倒了,天哪!他爹竟然喝酒了,不會吧!
他咬牙切齒地應著,「他酒量好,酒品更好……好可怕啊!」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我沒教過你對長輩要有禮貌嗎?」
殷熾話才說完,後腦旋即出現不輕不重、教訓意味極重的一掌,不消說,打人的正是他喝醉酒的爹。
摸摸微疼的後腦勺,殷熾扁著嘴乖乖退到一旁不說話,他才五歲耶,要他阻止醉酒的爹闖禍,恕他能力不足。要知道他爹平常好說話、好相處,雖然學問不怎樣,但為人處世比些腐儒好得多,可是一旦三杯黃湯下肚,連他們家比玉皇大帝更偉大的娘親都管束不了爹,何況是他呢,請別指望一個五歲小孩有所建樹。
望著至交突然變粗魯的行為,雲老爺的臉色有點青,約略猜得到世姪口中的酒品不好指的是什麼。
一旁的雲夫人定力過人,仍舊是波瀾不興地微笑,朝著殷熾安撫道:「沒事沒事,我看殷爺挺好的啊。」
殷熾的臉扭曲一半,懶得講述他老爹輝煌的過往。他爹平素行為良好,任誰都不相信他的酒品差勁到了姥姥家,反正等會兒眾人自會知道,他何必多費唇舌。
果如所料,他那個爹一拍桌子,非常愉快地說道:「單單玩棋有什麼趣味,總得有點輸贏才好玩。」
雲氏夫妻瞬間呆滯,臉都黑了。
沒法兒,誰叫殷一雙身為火雲堂主,手勁驚人,他大掌一拍,桌子立即陷入地板,估計明兒個得找十幾個壯漢才拔得起來。雲氏夫婦同時將目光移到場中唯一應付過這種情況的殷熾身上,忘了他年僅五歲,自身難保。
「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吧,等酒醒就沒事了。」殷熾苦著臉細聲道。
所以他才討厭跟爹單獨出門嘛,平常他爹也知道自己酒品太差會加以克制,今兒個八成看見老友太高興,結果現在讓大家都笑不出來。好在,他爹沒像別人的爹喝醉會揍人,他爹被酒意一沖,頂多脾氣大了點,外加教訓他時從瞪眼變成拍頭、娘發潑時不理娘而已。
不過……偶爾、偶爾啦,也會做出一些讓別人為之暈厥的錯誤決定。
雲氏夫婦僵硬地拉起笑容,做好心理準備,心想無論如何撐過今晚就好。
雲老爺想出妙計,「咱們賭圍棋可好?以十局為限,勝者可要求任一物品。」
眾人皆知殷一雙棋藝欠佳,到時候他隨便跟殷一雙要個東西即可,況且十盤棋下完,殷一雙的酒也該醒了。
「好!」殷一雙應得爽快。
大夥兒移步進偏廳,重新布置好棋盤後兩人開始下棋,雲夫人則忙著讓人將菜熱過,重新裝一碗飯給尚未吃飯的殷熾,自個兒則端著補品一口一口慢慢喝。
沒想到酒不但會讓溫和的人性情大變,連棋力都不可同日而語,一切都是命,殷一雙大獲全勝,從第一盤一路贏到第六盤。
「雲某技不如人,一雙兄想要什麼儘管開口吧。」雲老爺含淚道。
殷熾認定下棋應該惹不出什麼大禍,因此一直安心地在一旁吃飯──冰鎮蓮子湯再好喝畢竟解不了飢,他尚在發育中,多吃一點無可厚非。
他安心地吃啊吃、吞吶吞,直到被他老子的話哽住為止……
「這是弟妹頭一胎吧,身子可還好嗎?」殷一雙望向雲夫人隆起的小腹,語帶深意。
「託一雙兄的福,內人一切安好。」雲老爺不太明白殷一雙怎麼會突然提到孩子,難道說他醉到忘記賭約了嗎?
殷一雙含笑,「咱們約好可任取一物,我看就讓這孩子嫁到我家吧。」
旁邊的殷熾被飯嗆得滿臉通紅。他記得他是獨生子沒錯,所以說嫁到他們家,他老子當然沒有另一個兒子可以娶!好吧,要他娶也成,但人都還沒生出來,怎麼知道生得漂不漂亮、是男或女?若是生個死胎,難不成要他娶牌位?
「我不幹,絕對不幹!」殷熾好不容易咳出飯粒,立即揮舞起稚嫩手臂,又跳又嚷地大聲抗議。
「閉嘴,大人講話哪有你插嘴的餘地,吃你的飯。」殷一雙大掌襲上殷熾的小腦袋瓜子,不輕不重教訓吵死人的兒子。
「又不是你娶,你說得當然輕鬆,我絕對不娶。」殷熾大聲申張自個兒的權利。
「叫你娶你就娶,廢話什麼。」殷一雙瞪兒子,打算再拍他一下。
「又還沒生,怎麼知道會生出什麼來?即便生出來是個女的,若是歪眼斜嘴、麻子臉綠豆眼,也要我娶嗎?不、幹!」殷熾認真堅持道。
娶個天下無雙的絕世大美人可是他的願望,怎麼可以任由老傢伙一句話打碎他的美好夢想,不幹!他才不幹呢。
「娶!你給我娶就對了。」要比固執,殷一雙怎麼可能會輸給兒子。
旁邊的雲氏夫婦看得一愣一愣的,一時拿不定主意,不曉得是否該提醒殷氏父子倆,被晾在旁邊的他們亦是當事人,而且孩子還在雲夫人肚子裡呢。
「不娶!若是生了個男的難道也要我娶嗎?」殷熾不滿地揚高聲音,和他老子對瞪起來,為了他一生幸福著想,他絕對不能在此時退讓。
「熾兒,一般來說指腹成婚生女成婚,生男則結為義兄弟。」雲老爺好心提醒殷熾,正常來說不會逼他娶個男孩子。
可惜,他忘了現在的火雲堂主殷一雙半點兒都不正常。
「娶!你給我娶就對了,管他生出來是王二麻子、綠豆糕子、少臂膀少腿的瘸子,你通通都給我八抬大轎娶進門來!」殷一雙酒意上身,紅著眼瞪殷熾,早不知道自個兒在說什麼了。
旁邊雲氏夫婦苦著臉,有人這麼咒未來媳婦的嗎?他們的孩子為啥不能又健康又漂亮,生出來好寶寶一個人見人 愛,偏要是麻臉綠豆眼或缺胳臂少條腿?唉。
見他們父子倆互瞪半天僵持不下,雲老爺決定出來打圓場,能和南夏羽火雲堂結為親家自然好,但若是無緣亦不該勉強。
「一雙兄,我說……」
「閉嘴。」殷一雙大聲斥喝,他現在外表清醒,實則神智全失,哪裡曉得罵到誰了。
「不娶就是不娶!生出來是活的就罷,若生個死胎難道也要我娶嗎?我為什麼要這麼命苦!」五歲的殷熾很自然地表達心中不滿。
雲氏夫婦一陣暈眩,怎麼回事?他們倆的孩子現在已從活的變成死的了啊?天哪,誰來讓這對父子閉嘴吧。
「娶!給我娶!牌位照樣娶進門。」殷一雙再度拍桌,狠狠地毀了一張上好檀木桌子。
「不娶!抵死不娶!」殷熾吼得比他爹更大聲。
可惜他爹心意已決,不再理會小孩子鬼叫,把殷熾徹底晾在一旁。
「雲老弟願賭服輸,咱們來簽個字吧。」殷一雙雖是酒醉當中,該要求的依然記得要求。
「這個……一雙兄,我看……」雲老爺非常為難。
不等雲老爺說完,殷一雙已大聲喝來下人取筆墨,刷刷刷寫好一式兩份合同,強硬壓著雲老爺簽字畫押,上頭寫得清楚明白──
腹中兒嫁進火雲堂予殷熾為妻,男女無論、死活不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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