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B126─鳳凰之夏 汪小蘇.著

書名:鳳凰之夏
出版日期:2010/1/4
ISBN:978-986-6636-95-0


第一章
  「夏天,這邊的麻煩一下。」
  「喔,好。」他應了聲,把手上的水泥袋放下,直起身來,抹了抹臉上嚴密的汗珠。
  他望著被豔陽烤到微微冒煙的地面,感受著亞熱帶地區特有的四季分明。
  真的很熱,連心口都要沸騰了。
  其實,雖然現在氣溫這麼高,但是他知道夏天就快要過去。
  這炙熱得讓人煩悶的季節,其實比任何一個季節都讓人覺得過的快,也許它很有存在感,讓你每天出門就哼哼唉唉,汗流浹背,但是當它離去後,又覺得悵然若失,然後因驟然降低的溫度而拉緊大衣。
  他喜歡夏天,也許因為他叫做夏天。
  今天工作結束的早,因為這個季節晝長夜短,工地總是很早就開工。
  領了當天的工錢,他用肩上的毛巾,抹了抹被灰塵覆蓋的臉孔,真的好熱,眼前不知是因氣溫還是疲累,一瞬間,感到有些暈眩。
  「夏天,今天又來拿菜啊?」經過每天必經的街角,便當店的老闆娘親切的跟他打招呼。
  他笑著點了個頭,從她手上拿了一個塑膠袋,裡面是當天賣剩的菜。
  「哇,今天有排骨耶。」他望著袋子裡的東西,興奮的嚷嚷。
  「嗯,回去吃吃看味道怎麼樣。」老闆娘摸了摸他的頭,像對待自己兒子一樣。
  「安安媽做的東西,當然是天下一絕囉。」夏天露出一個溫暖得和他名字相稱的笑靨。
  這裡雖然都住著窮人,但是家家守望相助,讓人感覺溫暖,也許人跟人之間,就是需要溫度吧。
  他騎著自行車,慢慢駛向歸途。
  從小他就在這個貧民窟長大,父母早逝,他就像被貧民窟的大家養大,雖然成長的背景條件相當差,卻造就了他溫順老實的性格,貧民窟的大夥兒都喜歡他。
  「夏天太老實了,我們大家要看好他,免得他哪天被賣掉都不知道。」這是貧民窟的大家長,也是安安媽的老公,安安爸的至理名言。
  這對夫妻本來有一個兒子叫安安,跟夏天是小學同學。
  安安在十歲的時候死於日本腦炎,幾乎得病不到一個禮拜就過世,從那以後,夏天每天都會去他們家,有時也沒有做什麼,只是陪著他們,他們三個,就像真正的一家人。
  他的自行車熟悉的在一條暗巷轉彎,這是他每天一定要來的地方。
  夏天把自行車停在一棟廢棄大樓前面,下了車,仰頭注視著這棟被爬藤植物緊緊纏繞,很有鬼屋感覺的建築。
  這裡,是他父母還沒過世以前,他們三個人幸福甜蜜的家。
  他還記得黃昏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出來散步,讓河堤的風翻飛他們身上的衣衫,爸爸喜歡把他扛在肩上。
  「夏天,要當一個善良的人,這樣神就會派天使保護你喔。」他父親被夕陽模糊的側臉,朦朧卻深刻的刻在他心底。
  「小天使長什麼樣子呢?」小小的他,總是滿腦子問題。
  「長得很可愛、很可愛啊,就跟夏天一樣可愛喔。」母親微笑著湊過來親著他嫩嫩的小臉,在他耳邊呵氣搔癢,他笑得喘噓噓的在父親懷裡扭來扭去,聲音像清脆的銀鈴,那是他最閃亮耀眼的回憶。
  收回思緒,他牽起斜靠在一旁的腳踏車,確定那袋飯菜穩穩的掛在車子的把手上,然後跨上自行車,慢慢往反方向離去。
  他聽到後方有笑聲,但他沒有回頭,他知道那是存在他記憶裡他們一家三口的笑聲。
  他用力踩著踏板,跟身後那三個人瞬間分離,背向而馳。
  笑聲消失了,他閉上眼睛,感覺有溼熱的液體流了下來,但他不去擦。
  人活著,總要往前邁進,就算孤單,就算寂寞。
  夕陽已經落到快看不見,他也快到家門口,這時,他發現了異狀。
  巷尾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他發現平時餵的那些野貓全都傾巢而出,在附近繞著圈子,尾巴豎的老高,像不滿不速之客的入侵。
  他跳下自行車,緩緩朝巷子裡走去,他看到一個人,對,是一個人。
  那人整個癱在巷尾的垃圾堆裡,那是屬於一個工廠的廢棄垃圾掩埋場,這個時間,工廠也早拉下了鐵門休息。
  「喂,喂。」他先用手輕輕碰了碰那個人,那人似乎蠕動了一下,不知是不是他看錯了。
  「你……」夏天還想說什麼,那人緩緩的抬起頭,頭髮遮住了大半的臉面,讓人看不清他的樣貌,但是那晶亮的眼珠,卻眨也不眨的望著自己。
  夏天的視線下移到他的身上,這人身上穿的是什麼啊?似乎是白色棉質睡衣的樣子……
  等等,睡衣?
  這個人是怎樣,把垃圾堆當床睡?還是夢遊跑到這裡來?
  「你……」他不確定這傢伙會不會說話,正想再問什麼,只聽見一個輕柔但有些高傲的聲線在耳邊響起。
  「我肚子餓了。」那人說完這句話,就不再開口。
  「這、這樣啊……」夏天老實的回道,想想不對,這人是跟他要飯吃嗎?
  他自己過著很貧窮的日子,但總是喜歡把身上的東西跟別人分享。
  能夠有力量幫助別人,表示你是很富裕的。
  這是安安爸告訴他的話,他一直放在心上。
  不過,看這個人身上穿著這麼高級的睡衣,應該是什麼地方的大少爺,自己吃的東西這麼簡陋粗糙,不知道大少爺能不能習慣?
  夏天還在轉著腦袋思考要怎麼辦,身上突然被壓下了重量,那個人不知何時爬到自己的背上了。
  「背我……本大爺沒力氣了。」他的聲音很柔軟,但是天殺的囂張。
  「喔,好。」雖然老實的個性總讓他被佔盡便宜,但夏天還是乖乖的直起身,把那人背上位在巷尾一棟搖搖欲墜的危樓頂樓,也是他的家。
  這裡是當初房東用天台違法加蓋的,冬冷夏熱,但廉價的房租是夏天決定租它的原因。
  這個棲身之處甚至連門都沒有,只是隨便用塊布做隔間,把一個十坪窄的空間劃分成房間跟客廳,室內的東西,大多是附近垃圾堆撿回來,稍微修理,勉強湊合著用。
  那人從進門就沒出過聲,他的眼睛四處打量,夏天走在後面,眼睛也跟著他轉。
  這男的剛剛癱在垃圾堆裡還看不出來,原來他身高有一百八,跟自己不相上下。
  夏天望著他雖然挺拔卻很瘦削的背影暗暗思索,不知道這個人平常都吃什麼,怎麼身上都沒長肉啊?
  「喂……」那人順手拿起一個放在電視上的東西,「這什麼?何方妖孽?」
  夏天的小腦袋瞬間當機,這人講話怎麼這麼奇怪?何方妖孽?他以為他是安倍晴明喔。
  「這是……這是史迪奇,是一個卡通裡面的角色。」夏天盡量用最簡單的句子回答,因為本能告訴他,眼前這傢伙是個很沒耐性的人。
  果然,他話都還沒說完,那人已經晃蕩到這房內唯一看起來舒服的地方¬――那張放置在角落,其中的彈簧大有「離家出走」架式的破爛彈簧床旁邊,罔顧夏天張著小嘴,像個無骨章魚癱軟在上面,動也不動。
  現在是什麼情形?夏天又當機在原地。
  這人是要睡覺的意思嗎?但他剛剛不是還說肚子餓,而且還沒洗澡……
  小夏天悲傷的望著他身上垃圾堆的酸臭味,正一點一點滲透進自己的床。
  「你……你要不要先吃飯,然後洗個澡再睡覺?」他的眼睛怯怯的盯著床上的身影,試探性的問了聲。
  「吃飯,餵我。」那人姿勢沒變,但眼睛卻睜開往自己這邊瞧。
  餵?這人是哪裡的大少爺啊?
  夏天真的見識到了,從小到大他都長在這貧民窟,如今竟然有幸遇到現實中活生生的富家公子。
  小夏天帶著崇拜的心情,把那袋晚餐倒進碗裡,拿到床前,發現那人已半靠著床,雙臂交叉在胸前等待。
  「那個……張嘴……」他沒餵過人吃飯,狗貓倒常餵,牠們通常會自己跑來,很自動的。
  「我知道吃飯要張嘴,你當我白癡啊?」那人眼睛都沒張開,就劈哩啪啦開罵,罵完之後,沒忘記把湊到嘴邊那口飯給吃了。
  夏天挨了罵,有點委屈,但是記性很差的他,在餵第二口飯時,就忘得一乾二淨。
  「張嘴。」他又說。
  那人沒再說什麼,終於睜開了眼睛問道:「你一個人住?」
  「是啊。」這房間那麼小,一個人住是正好。
  「那太好了,沒人會跟我搶這張床。」那個人很滿意的掀了掀唇角,用眼角餘光暗示夏天小傭人繼續餵飯。
  原來他關心的是這個!夏天的手滑了一下,竟然就這麼滴到他質料很好的睡衣上面。
  「對……對不起……」夏天嚇得差點變成冬天,趕緊攫起旁邊的抹布,想幫他擦拭乾淨。
  「我想洗澡。」那人又有新花樣了,他揮掉夏天的抹布,聲音嫌惡道:「你用抹布幫我擦?嫌我不夠髒是不是?」
  「對不起。」已經不知道這是今天第幾次道歉,夏天二話都不敢說,飛快衝進浴室放水。
  在床上,那人等到腦袋都垂到胸前快要睡著時,夏天的頭才探出浴室。
  「水放好了。」
  他的聲音有點抖,不確定這人會不會要自己幫他洗澡,他是十分不願意幫一個男的洗澡的。
  「不准偷看啊。」
  那人終於離開床舖,走進浴室,刷地拉上布簾,然後又伸出一隻手。
  「衣服!」
  「啊?」夏天愣在原地,不明所以的望著那伸出來的手。
  「我的衣服被你用抹布碰過了,我要一套新的。」那人十足的不耐煩了。
  「喔!」他一溜煙衝進房間,找了一件紅色T恤跟牛仔褲出來,也許這人會喜歡紅色,感覺脾氣這麼大的人都喜歡紅色。
  當夏天把桌上的飯菜收拾乾淨,房間打掃一下,門口的貓狗餵完,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那人怎麼還沒出來?夏天慢慢走到布簾前面,側耳傾聽,沒聽到水聲,試探性的叫了聲。
  「喂,你……」
  裡面靜悄悄的,一片死寂,他有點害怕,刷的拉開布簾。
  那人穿著他的紅色T恤,下身也是他的牛仔褲,也許是換了衣服,感覺變得很不一樣。
  「看什麼看!」他凶了他一聲。
  夏天的嘴巴差點掉到地上,這人長得好漂亮啊。
  對,是漂亮,白皙的肌膚,紅潤的唇,眼睛又圓又亮,前額的頭髮被整個梳到後面,讓他的臉終於有點英俊之氣,否則真像個女的。
  「我以為你怎麼了。」他趕緊退了出去,因為那人已經大步走了出來。
  「我會怎麼樣?淹死在浴缸裡?」那傢伙說完,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幽默感,手撐著下巴悶笑了兩聲。
  他是在笑嗎?夏天覺得如果不確定還是少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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