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沖喜
出版日期:2010/8/23
ISBN:978-986-6263-25-5
第一章
在一片漆黑,不見五指的電影院裡,零零落落的觀眾席裡,微微傳出一陣一陣的抽泣聲。
「怎麼搞的,一個大男人竟然哭成這樣?比女人還沒用,看到稍微感動的畫面就被劇情牽著鼻子走。」一個女音嗲聲嗲氣地向她男伴說著自以為是的批判。
好不容易說服他陪她出來看電影,見心儀的對象沒對她的話語有反應,她不氣餒延續方才的話題,想勾起他的興致來,「是男人就要像你一樣,凡是遇到什麼都能不動如山,絕不能為了一丁點的感動就失了男人的尊嚴……」
這個死三八、臭女人到底有完沒完,越聽越火大。
誰說男人就不能看這種溫馨感人的哺乳動物影集,非得看殺殺打打的血腥動作片才算得上是男人?
他也曉得這樣很沒有男子氣概,所以才會特地選在早上這最冷門的時段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今天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特地排休的日子,不能因人多就擇日再來,電影是會下檔的,何況他期待了半個月之久了,要他放棄是不可能的事。
人多就算了,竟會碰到這聒噪兼三八的女人,她的聲音不斷從後方傳過來,搔得他有如芒刺在背,恨不得想拿個黏性超強的膠帶,把她一直嘮叨個不停的嘴巴封起來。
錢有利拈來衛生紙,忍不住鼻酸又是一陣響亮的擤鼻涕聲。剛剛那一幕真是太感人了,牠的孩子因營養不良,瘦得皮包骨地死在牠的懷裡,當母親的不肯放棄,一直推牠、搖牠……就這樣他的眼淚跟鼻涕一起滾了下來,把最後僅剩的一張衛生紙用完了。
「婷婷,妳可不可以閉上嘴巴休息一下?電影都快演完了!」渾厚的嗓音透露著不悅,馬上得到他要的回響,他的女伴立刻止住了喋喋不休的唇舌,安靜了下來。
說話男子的視線並沒有把目光停在放映的銀幕上,此時他正饒富興味地盯著前方的男子瞧。
不知為什麼,從入座後他的注意力一直被他吸引著,絕少把目光放在放映的畫面上,所以他根本不曉得這部電影到底演了什麼劇情。
四十公分的距離讓他清晰地看清男子的背影,他的骨架瘦小,黑色夾克套在身上顯得寬鬆許多。以他坐下的高度研判,身高大概一百七十公分左右,僅到他的肩膀處。
而他好奇的是,他是一個怎樣性格的人,竟會為了一部動物親子間的電影而感動落淚,現在連小朋友都不一定會為這種事先編好的故事有感覺了,何況在他所有認識的親朋好友裡也找不到這麼容易被騙的人了。
他想認識他,這麼有趣的人他想會一會,畢竟他的周遭全是女人,他都快煩死了,有需要找一些樂趣來消遣。
銀幕上此時出現「完」的字幕。
「旯得,電影散場了,我們去咖啡廳,我知道一家具有高知名度……」
「等一下,婷婷。」他把已站起來的丁婷婷扯回座位上,卻錯失了一探前座男子的廬山真面目的時機,他有些懊惱,來不及思考這股念頭的源頭是什麼,便被丁婷婷拉回現況。
「旯得,你弄痛我了,我的手很痛。」婷婷不依地向龐旯得撒起嬌來。
不趁這時發揮女性的本領,更待何時,何況若能乘機攀上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黃金單身貴族,這輩子都不愁吃穿了,她丁婷婷絕不能讓任何機會從她手中溜走。
丁婷婷身子一軟,就要靠向他寬敞的胸膛,不料還沒沾上邊,便被推了回來。
「既然妳人不舒服,妳就先回去休息,計程車我會幫妳叫好。」說完他轉身沒入散場的人群中,獨留丁婷婷氣得跺腳叫嚷。
龐旯得一出大門便四下張望,那位不知名的男子跑得真快,一溜煙就不見人影。
方才的驚鴻一瞥,瞧見帽緣下紅不隆咚的鼻頭,他不禁漾開了嘴。
原想更深入了解他,有位這麼好玩的朋友一定不錯,他好久沒碰到這麼新鮮有趣的人了,竟會單純到為了設計好的劇本掉眼淚,這世界還存有這種稀有動物!
而他更想搞懂的是,為何在他輕抽著鼻頭時,會有一股騷動在心底擴散,為他的難過……不捨?
可惜沒見著他的面貌,不過他有自信在茫茫人海中再度相遇的話,他一定能認出他來。
龐旯得走近一旁等候多時的賓士車,彎腰坐進後座裡。
「總經理,現在要去哪?」張福詢問出發地點。
「嚴總的慶生會。」
「是,總經理……呃,要等丁小姐嗎?」兩個人有說有笑的進去,現下只有總經理一個人出來!看來丁小姐也是眾多追求者被淘汰之一。
「不用,她自己可以回去,開車吧!」
他原本就不打算和丁婷婷一同出席慶生會,他最近的紛擾已夠多了,不想因不必要的誤會徒增困擾。
回國才半年,一窩蜂的女人差點把他的辦公室擠爆,每天都有女人找上門來,不是邀他共進晚餐就是喝咖啡、上賓館,甚至連他的秘書都對他拋起媚眼來,最後他向人事處調來一位足可當他媽的老秘書,才解決他整日的騷擾。
真不曉得高明如何每天周旋在不同女人的身邊,而不會感到厭煩?才短短半年他都不知換了幾個住所,就為了擺脫掉像丁婷婷這種纏功一流的女人,每個女人一看到他都想嫁他,連當地下情人都有人提出。
不是有人說台灣女人各個溫柔賢淑,害羞內向,怎麼他碰到皆是荒腔走板的放浪女?
高明斥責過他不解風情,連送上門的豔福都不懂得享受,根本不知戀愛的滋味是如此吸引人。
他是不懂愛情,也覺得沒必要,只要事業成功,就不怕娶不到老婆,他現下不就有一籮筐的人選等著他挑,只是這些女人怎麼一個比一個還聒噪、難纏?要娶她們,不如單身一輩子。
他現在的心思全放在公司上,才正式接管半年,還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理,目前的營運雖好,卻還有發展的空間。好還要更好,這是他一向的認知和要求。
「停車。張福,快停車。」
一陣緊急煞車聲劃破天際,從車上衝出一道人影直奔對向的公園。
龐旯得東閃西躲終於踏上綠意盎然的草地,左右張望起他方才看見的側影。
沒有?又不見了?
剛剛明明還在的,怎麼一眨眼他又消失無蹤!他已用跑百米的速度往這兒跑了,卻還是遲了一步。
定眼一瞧,是剛才那個小男孩,「等等,小弟弟,等一下。」龐旯得走向先前一同看見的小孩。
「大哥哥,你叫我?」雙手拿著氣球的小男孩,聞言停下移動的步伐。
夠意思,他都三十了,還這樣稱呼他,這個小子以後有前途。
「剛剛幫你撿氣球的叔叔,往哪走了?」現在去追的話,應該來得及。
「不知道。」男孩用著稚氣的語氣道。
「怎會不知道,不是才幾分鐘前的事!」得不到預期的答案,龐旯得的口氣不禁有些上揚。
「忘記了,當然就不知道,壞哥哥……」小男孩大聲說完,轉身就跑,還回頭追加了幾句,「臭雞蛋、大壞蛋哥哥。」
心裡才誇讚他有前途,沒想到真是個阿斗,還是趁年紀小,多讀一點書吧!
今天已是他第二次錯過他了……
他還是沒把帽子摘下來,看不清他的容貌,要追查起簡直是困難重重,有如在大海裡撈針。
龐旯得有些納悶起他今天的怪異行為來,為何從窗外一瞧見他的身影便一時衝動地拉開車門衝了出來,也不管車輛穿梭間的危險,竟執意要找到他?
他是何方神聖,竟一再左右他的意念,他的影子在他的心底揮之不去,渴望再見他一面,弄懂沉甸甸的心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龐旯得走回車上,坐進後座。
「總經理,您沒事吧。」張福擔憂地問道。第一次碰到失控的總經理,讓他詫異萬分,怕他出事連忙跟上,見他只是到對向的公園後,他就折了回來,等總經理處理完事情。
「沒事,開車吧。」
「是。」
車子駛入一個大型室外會場,裡面已經人滿為患。
龐旯得一踏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女性的注目禮,他才移一下步伐,就有女人貼了上來。
「旯得,你來晚了,人家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一身嬌貴華服出現在龐旯得的面前。
「可麗,好久不見!」龐旯得牽起楊可麗的手,禮貌性地獻上一吻。
「是很久了,一個禮拜又四天了。旯得,上次特地去公司找你,卻被警衛擋在門外不讓我進去,你該換了那批警衛,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楊可麗埋怨起上回吃閉門羹的事。
「是我要求的,公司正在開會,不方便接待妳。可麗,往後只要是私事,別來公司,它是辦公的地方,不是娛樂場所。」龐旯得正經八百說道,完全不把她撒嬌的姿態放在眼底,一副不容撒野的模樣,惹得楊可麗很不高興。
「旯得,我可是為了你才去公司的,若換成是別人,請都請不動我。」她雖然生氣龐旯得辛辣的言語,卻願意為了心儀的對象,強壓下大小姐的脾氣。
「那妳以後不用這麼辛苦了,我已向公司發布了命令,只要是閒雜人等都不得隨意進入辦公的地方。」趁這時把話說清楚也好。
「旯得……」楊可麗聞言,不禁拔高音量。
「可麗,別跟旯得計較了,妳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他對任何人都是這樣,別生氣了,好嗎?」手持高腳杯的嚴承隼出來打圓場。
「承隼,生日快樂。」楊可麗上前親吻今天主角的臉頰。
「謝謝妳,可麗。要不要再來一杯香檳,這一批香檳我可是特地從日本空運來台的,妳一定要再嘗嘗。」
楊可麗當然聽得懂嚴承隼話裡的意思,「好啊!我再去喝一杯,看能不能消消氣。」她在經過龐旯得身邊時投給他一枚哀怨的眼神。
「旯得,你對待女人的方式再不改,小心娶不到老婆。」嚴承隼忍不住調侃起好友來。
「高明已經提醒過我了,這一點就不勞你們費心,生日快樂。」
「謝啦。」
「怎麼沒看到霈恩,你們不是一向形影不離?」
伊霈恩是嚴承隼的男性愛人,眾所皆知──這是嚴承隼刻意公開的,他要所有的人都知道伊霈恩的存在。
身為他的好友,龐旯得一向支持他的決定,畢竟承隼中意人家已長達二十多年,若再阻止的話,恐怕有人要殺人了。
「我們晚上有約,他不喜歡人多的場合。」
「不讓我加入嗎?我想霈恩會非常歡迎我去的。」故意調侃好友,一年才過一次生日,不捉弄一下怎麼對得起自己?
「你要是敢來攪局,當起礙眼的電燈泡,相信明天……」一聲沖天巨響,原本在戶外烹調的器具,突然引起爆炸中斷了嚴承隼未完的威脅。
「我去看看。」嚴承隼扔下杯子,一馬當先往出事地點跑,龐旯得也跟在後面一同前往關切。
危機當前,他們立刻拋下玩笑話,同心協力決解事情。
奔跑途中的龐旯得突然感到身體不聽使喚,他被不明物擊中,雙腳支撐不了重量,往前一撲,原本應該重重摔上地面,不料,冷硬的地面沒碰到,反而跌在一具溫熱的人體上。
「先生,您沒事吧!您被鍋子打中,先不要動,我馬上幫您叫救護車。」說話者開始不讓圍觀的人群靠近病患。
龐旯得只見上方的人,嘴巴一開一合的,一個字眼都沒傳進腦海裡,不過他的眼晴卻睜得有如銅鈴般大小。
「你、你……」是我今天找了一個上午的人。
「先生,您哪裡不舒服?」想聽清楚對方細小的聲音到底說了什麼內容,他的身體又往前傾了一些,這一晃動有個東西從衣領間滑出。
龐旯得始終擠不出他要講的話便陷入昏迷,但他的嘴角卻帶著微笑,完全不像這整場宴會裡最倒楣又傷得最重的人。
他終於知道他是誰了,連他的祖宗八代是誰他都瞭若指掌,從他脖子掉出的項鍊給了他線索。
不急,他們相見的日子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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